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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钟意于死神,钟情于你。”

成长。

缙云浑身是血地来到白梦泽,在湖畔枯坐了整夜。黏稠的血污如同眼泪,从他身上一滴滴落下来,分不出是他的还是其他什么人的,在地面上洇出斑驳的形状。魇兽吓坏了,跟着在湖畔守了整夜,实在耐不住,便急得去摇晃缙云的手臂。他像是如梦初醒,愣愣看魇兽看了很久,才用疲惫嘶哑的声音慢慢对它说:巫炤杀了太多人,已经疯了……我亲手杀死他,甚至砍下他的头……

魇兽神智未开,并不清楚“死”是怎样残酷的事,只隐约知道“死”代表着消失。它天生对人的情感有一种敏锐的感知,看出缙云的痛苦,却不知该从何处给他安慰。天亮时缙云还是离开了白梦泽,他总是有太多的事,因此分不出更多时间来难过。魇兽望着缙云离去的背影想了很久,最后决定要更精心地栽种那棵荆棘,若等他下次来时能开出花朵,就摘给他看。

它喜欢花,他一定也喜欢,看到花开了,总归会开心一些吧。

可后来刺荆心开了又败,缙云再也没有来过。

魇兽等啊等啊,等了很久很久,久到超乎异常的程度。它那么羸弱,在天与地之间渺小得像是一粒尘土,哪里敢轻易走出白梦泽?可它的存在于任何生灵而言本就无甚意义,除了等待缙云到来,它想不出有更多能做的事。能见到缙云这件事,也许比它的生死还要重要许多。刺荆心已经枯萎,可它还小心翼翼把破败的花瓣保存起来;现在它要从白梦泽出去,没有更多能带给缙云的,就把这花带在身上,希望见到他时,能把花送到他的手中,能看到他笑起来的模样。

它出了白梦泽,便成了被谁都能踩一脚的最卑微的东西。魇兽本就不是什么好名声的妖怪,幼时被杀死更是稀松平常。大妖厌恶它,小妖作弄它;人类的小孩朝它投掷石头,看它狼狈逃窜便哈哈大笑;大人用箭试图将它猎杀,为的是啖血食肉,或者为了多赚几个羽币,想把它的皮也一起剥下。它一路上走得艰难,尽管已经偷偷摸摸不想引起任何妖任何人的注意,但受伤还是成了家常便饭,偶尔稍有不慎就会危及性命。它还牢牢记得去轩辕丘的路,缙云带它走过的每条路它都记得;等它跌跌撞撞来到轩辕丘,却依旧找不到缙云的身影。没人听得懂它说了什么、问了什么,世间再没第二个像缙云那样愿意好好待它的人。枯萎的刺荆心经不住一路颠沛流离,花瓣落在它仓皇留下的脚印里,被更多生灵践踏过去,只一瞬间就化为灰烬。它无处可寻,捏着半边破败的花朵,在人族部落的某个角落里细声呜咽,舔舐身上前几日留下的新伤,却在无意间听到几个人的叹息:

轩辕丘不似从前,西陵覆灭后,就再也没有往常盛况了。

姬轩辕大人独木难支,嫘祖大人走后,连缙云大人也战死在乱羽山……

缙云战死在乱羽山。

魇兽连伤口都忘记舔,呆呆地在原地停留许久。它想不通人族口中的是是非非,思绪昏沉,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带着一身伤口回到白梦泽。它不知道乱羽山是什么地方,也没法向人询问缙云葬在何处,就将剩下的半朵刺荆心留在了轩辕丘;来日缙云若是魂归故里,哪怕花已经成为泥土,也算有幸曾被他看见。

魇兽浑身是血地回到白梦泽,在湖畔枯坐了整夜。当初缙云身上滴落的血污在地面留下斑驳的形状,现在却半点都不能再看到,被漫长时光冲刷得干干净净,仿佛那个人连带他满身的痛苦难当都已不复存在。原来“死”意味着不能再相见,意味着那个人连同他留下的痕迹一起消失,意味着他会被慢慢遗忘,就像世间从未有过那个人一般,是这样残酷的事。

它想起缙云说:如果有一天,我不在了,你就忘了我吧,好好活下去。

可它不愿意忘。

缙云在接受辟邪之力前,几乎从未对魇兽说过希望它能变强的话。那时他还年轻,还有满腔热血,有理想在怀,有知己在侧,以为自己能护得住所有他珍惜的人和物。后来他自知时日无多,想告诉魇兽要它保护好自己,可变故来得仓促,他来不及说太多,魇兽来不及弄明白。

等到魇兽弄明白,它能护住的却只剩下寥寥无几的旧事。

——它终于拼了命地修炼起来。

它以快得惊人的速度长成大妖,终于有了化形成人的本领,能将一切外来的恶意挥退。它再去轩辕丘时,那里已经又变了模样,换了另一代人在此生存。一切已经过去许久,好在又不算太久,足够它再去探寻缙云的生前身后事。直到这时它才发觉,自己终于有了了解缙云的资格,能够以同样的高度站在他面前,看清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。

即便看清的只是一个残影,也算得上是它品尽成长之苦后的一丝回甘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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